浅谈关于由预知未来产生的悖论

会写这篇文章主要是因为在贴吧中看到了某个同学询问这方面的问题，虽说也准备回复，但这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问题，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我们还是先从贴吧的耀望楼同学提出的问题开始吧。耀望楼同学提出了一个悖论，那就是，如果我们知道一件事情将要发生，那么我们就能够干预它，使它不发生，这就与“一件事情将要发生“这个事实矛盾了。要解释这个悖论，我们首先需要先探讨一下预知未来这个问题。

预知未来，并不是一个类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可以让人不假思索地接受的事情。因此我们需要探讨，我们是用何种手段预知的未来，以及，这种手段的原理。除此之外，我们还要考虑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我们所预测的是将会在自然界客观发生的事，还是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将会遇到的事。后一类事件包括恋爱，友情，工作等，也是我们在塔罗牌占卜中经常会遇到的问题，相比前一类事件，它们的特点是带有主观性，同样一个事件，不同的人看起来可能会不一样，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和心境下，也会有不同的印象，因此在本文中，我们把它们称为“主观事件“。而前一种事件，也就是”客观事件“，则是类似下雨，打雷，椅子倒了之类，无论由任何人来观察，都不会得出不同的结论，这类事件也不会涉及到人的情感，思维，心情等因素，主要是关于”物体“的事件。

也就是，我们预知到的是怎样的未来，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根据我们预知到的未来的不同，对这个悖论的解释也会不同。在这里我先举一个较为罕见的例子，这个例子是我在荣格的《Synchronicity》中读到的。在这个例子中，当事人在一天夜里梦见了一座火山即将爆发，而四千个居民即将因此丧生，几天之后，他才在报纸上读到一则和梦境内容一样的报道。在这个例子中，这个梦境也许比事件发生的要晚，但是，不管事件实际上于何时发生，这个故事中的人物都是用非常规的手段取得了关于这个事件的知识。假设，这个人是在事件发生之前做的这个预知梦，那么是否会出现耀望楼同学的悖论呢？恐怕是不会的，因为这个人无法干预火山即将喷发这个事件，也很难干预四千人即将丧生这个事件。既然四千人会丧生，也就说明当时的科学家并没有成功预测到火山爆发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想要救他们，便需要四千人因为一个人的梦境紧急转移，这是非常不现实的。这个例子说明，在有的情况下，一个人没有能力干预预知到的未来。大的自然灾害，气象变更，战争，社会动荡等，这些即使能够预测到，也不会因为个人的所作所为而发生任何大的改变。也许有同学对这个例子的真实性有质疑，因此沙若也将这个人的名字告诉大家，他是J. W. Dunne，根据荣格书中的脚注，这个例子来自《An Experiment with Time》的第二版，有疑虑的同学请自行考据。

对于客观事件的预知，我们首先考虑根据科学知识做出的预测。同占卜不同，自然科学主要研究的并非是人，而是自然，或者说是物。所以，自然科学主要预测的是客观事件。其预测的依据，则主要是前人观察，总结，推导出的各个定理，以及规则。举一个生动一点的例子吧，大家在读高中时，都应该解过关于物体运动的物理题吧？在这些物理题中，从斜面上滑下的物体是很常见的主题。如果题目要求你计算物体从斜面顶端滑下的时间，那么你解题的时候需要考虑哪些因素呢？首先，我们要考虑的是有没有外力，如果有的话，我们要考虑这个力的大小和方向。之后，我们需要考虑重力加速度g的取值，以及斜面的动摩擦系数f，如果有外力的话，我们还还需要物体的质量，通过这一系列的量推算出物体的加速度，之后再根据物体与地面的距离，计算出物体滑下斜面所需要的时间。

这也是一种预测，这个斜面并不在我们的面前，让我们亲眼看到，但是如果我们在实验室中做出这样的一个斜面，将这样的一个物体放在斜面上相应的位置，在误差允许范围内，我们总会得到我们算出的结果。这种科学的预测，如上面所举的例子，沙若归纳出有三个特征，第一是明确性，用公式和计算表示推测的过程，用数字表示计算的结果，相比之下，占卜结果绝对不会出现，“明天你的汽车会在行驶三小时二十五分钟后爆胎”，这样明确的结果。第二个特征是以自然科学中的各个定理作为依据，而这些定理又是明确的，是经过前人通过实验，观察得出的结果。第三个特征则是，整个预测是基于因果论的，在考虑了影响实验结果的种种因素之后，根据各个定理和规律，推导出应该出现的实验结果。“物体会运动是因为受到了力的作用，而在此处，它会滑下，则是因为受到了重力的作用，但除此之外它还受到斜面的摩擦力和支持力，因此才沿着斜面以某一个特定的速度，经过特定的时间之后，到达了地面这个特定的地点”，自然科学的预测，就是建立在这样环环相扣的“因为所以“的观念之上的，这也和我们的常识相符合。而这三个特征，占卜都是不具有的，准确地说，是共时性现象所不具有的，具体的后文会有一些讨论，但是这不是本文的主要讨论内容，所以本文中并不会有太多的阐述。

我们可以把这种自然科学预测的结果套进我们在讨论的悖论中。既然我们知道这个物体会在某特定的时间到达地面，那么我们就可以干预这个物体，使之不在那个时间到达地面，所以悖论成立？并非如此。确切地说，我们并不是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上，这个物体会到达地面，我们知道的是，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条件下，物体的重力会使得它在那个时间点到达地面。但是，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在未来会不会出现外力的干涉，有可能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吹走了物体，有可能某个同学拿走了这个物体，但我们都不知道。这种根据自然科学原理得出的未来，实际上是根据一系列的条件计算出的结果，如果条件发生了改变，结果自然也会不同。也就是说，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并不是真的知道一个事情将要发生，只是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测出的结果，如果有新的影响因素加入，那么造成的结果自然也会不同。

对于塔罗牌占卜的结果，也有类似的观点。那就是认为，塔罗牌占卜的结果只是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会出现的未来，而如果求问者的想法发生了改变，那么未来的结果也可能发生相应的变化，也就是说，塔罗牌占卜的结果被视为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所推测的未来发展的趋势。同自然科学推测的结果一样，这个占卜结果也是建立在因果论这样的观念之上的，尽管占卜的主题由客观事件变成了主观事件。在之前所举的例子中，我们根据物体的受力情况推断出它应该呈现出的运动情况，物体的受力情况是它呈现出某种特定的运动的原因。同样的，与事件相关的人的心情，状态，意志等，也是某种特定的占卜结果会出现的原因，而我们则可以通过改变这些相关的因素，导致整个事件出现另外一种特定的结果。

用这样一种观念来解释耀望楼同学的悖论的话，也是可行的。同之前所说的一样，我们并不是提前预知了未来，而是预知到了事情可能会呈现的发展趋势，如果我们改变了影响事情的一些因素，那么事情也可能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

至此，从塔罗牌占卜者的角度而言，我们对这个悖论的解释也差不多是完成了。但是，就这个问题本身来说，我们还有需要探讨的地方。我们之前说，塔罗牌占卜的结果被视为是根据现在的状态而推测出来的趋势，但是，我们是怎么知道事件现在的状态的？为什么塔罗牌占卜的结果是未来发展的趋势？又是谁根据事件现在的状态推测出未来发展的趋势的？是占卜师吗？还是其它人？这就涉及到塔罗牌占卜的原理了。对于一般的塔罗牌占卜来说，我们并不需要特别关注这些问题，我们只需要知道，塔罗牌占卜的结果确实表现出了这些东西就可以了。但是，要完整地探讨耀望楼同学提出的关于预知未来的悖论，我们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塔罗牌占卜的原理，以及，这个悖论的本质。

关于塔罗牌占卜原理的理论有许多，但是由于篇幅所限，我们不能在这里将它们一一举出。我们直接看与我们所探讨的问题所相关的理论，也就是荣格所提出的共时性原理，相信许多童鞋都听说过共时性这个词，但是却并不明白这个词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共时性原理，也确实是一个不好解释，不好理解的理论。我们一般所见到的解释塔罗牌占卜原理的理论，都是说因为什么什么，所以塔罗占卜是准确的。但是，共时性却并不是建立在这样的因果论之上的，共时性理论探讨的是，不同的事情之间，非因果关系的联系。举个例子说，如果我们用手推倒了一个椅子，那么“用手推椅子”和“椅子倒了“这两个事件就有了因果关系，但是，如果我们用手推一个模型椅子，椅子也倒了呢？显然，这两个事件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但是，它们之间是不是有某种其它的联系呢？共时性理论就是主张，这类非因果关系的联系是存在的。在塔罗牌占卜中，我们占卜出的牌和求问者的生活之间，便也是产生了这种非因果的联系，或者说是“有意义的巧合”（Meanningful Coincidence）。

关于怎样用共时性理论解释塔罗牌占卜，我们就说到这里，因为这并不是本文主要讨论的主题。荣格在自己的生涯中，发现共时性现象有一些特定的性质，而正是这些特定的性质，能够给予我们新的启发。其中一个性质便是，共时性现象并不怎么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之前举过的关于火山爆发的预知梦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火山爆发并不是他做梦的那个时间发生的，也并不是在他所在的区域发生的。但是，如果我们这里就简单地接受，共时性现象发生时，我们看到的未来是“绝对的未来”，那么我们就会又陷入本文最初提出的悖论中了，我们仍然需要探讨共时性现象中看到的未来，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之前举过的关于火山爆发的预知梦可以带给我们一些启迪。这个例子中，他梦到因火山爆发，四千个居民将会丧生，几天后收到的报纸则确认了这是个事实。但是，整个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在许多年之后，当他重新查看这份报导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实际上因这个火山爆发丧生的居民是四万多名，而不是四千多名，他在读报纸时将四万人误看成了四千名，当然，在他梦境中出现的也是四千这个数字。荣格在自己的书中也举了一些他遇到的此类现象。根据这个误读现象，我们可以提出一个猜想，那就是，在共时性现象发生时，我们并不是看到了在未来会绝对发生的事，而是窥探到了未来的自己的记忆。

当然，这个猜想只能解释共时性现象的一部分。共时性现象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在当事人的心中和客观世界中出现相同的内容。在共时性现象中，不仅仅是时间和空间的连贯性变得模糊，主观和客观的界限也变得模糊，比如在塔罗牌占卜中，牌面就准确地反映出了求问者的内心。

此外，这个猜想本身也类似一个悖论，因为这相当于在说，我们拥有关于未来的记忆，但这也是一个具有合理性的猜想。在塔罗牌占卜中，我们一般会占卜和当事人息息相关的事务，强调对当事人自身的意义，这与我们这个猜想是一致的。此外，只有当我们将人的意识视为存在于时空中的一点的，这个猜想看起来才具有不合理性。在我们的常识中，我们在“现在“这个时间，存在于”此处“这个地方，我们将我们”自己“与我们的身体等同视之，但是，现代塔罗占卜者也普遍认为，在人的意识中，也存在有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意识。比如在《其实你已经很塔罗》中，对于审判牌中旗帜上的十字架就做出过，“代表线性时间与宇宙时间交会“的解释。

如果你之前没有接触过神秘学知识，估计你现在会相当迷惑了。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意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在说，人并不只是活在这个宇宙中，这个时间段的一个人，同时也是一个超越时间空间的存在？是的，但是仅限于人类的意识，或者说是人类意识的一部分，对这一部分的意识来说，物质世界和时间就像是一个幻觉，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准确地说，这部分的意识并不存在于物质世界中，不在时间轴之中，也不在任何地理坐标上。我们可以把它视为是所谓的“超意识”，或者是“神性”，或者是“守护天使”什么的，关于这个东西，在沙若最近正在写的《塔罗牌中的二元理论》系列文章中也有提到，大家可以参考一下。总之，这一部分意识是能够以俯视的视点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的。

这里我们又遇到了一个悖论，意识的悖论，而正是这个悖论能让我们看到，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的本质是什么。我们都知道，并且认为自己是存在于“现在”的，所以未来对我们是不可知的，但是我们之前又说超意识存在于时间轴之外，所以未来对我们是可知的。那么，未来到底是可知的，还不可知的？而我们，到底是在时间轴之中还是在时间轴之外？正是因为在时间轴之外，我们才能看到未来，但是同时我们在时间轴之中，我们似乎又能对未来做出一些改变，因此，沙若认为，“在时间轴之中却也在时间轴之外”，这个矛盾才是本文一直在讨论的关于预知未来的悖论的本质。

我们可以相信自己的常识，认定人只是存在于时间轴之中的，认定什么玄乎晦涩的“超意识”，“时间轴之外的意识”，都是浮云和蛋疼，坚决维护现代科学思想。但可惜的是，这种做法是对事实真相的视而不见，毕竟不管怎么说，塔罗牌本身就是对这种看法的一种否定。

而我们如果认定人主要是存在于时间轴之外的话，我们就会遇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人是否有自由意识”的问题，如果时间是一个幻觉，我们能看到未来，那么我们的行动是不是都是微不足道的呢？不管我们现在做什么，未来都已经是决定了的吗？当然，这相当于承认不可改变的宿命的存在。实际上，人是否有自由意志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大量讨论的问题，只是生在大陆长在大陆的我们接触到这类思想的机会很少。

这里，沙若并不准备详细讨论这两种观点，就直接给出沙若的结论了。就像在共时性现象中，主观和客观的界限会变得模糊一样，这个矛盾的两面也可以都是正确的。首先，不可改变的宿命也许一定程度上是存在的，《An Astrological Guide to Self-Awareness》的作者在书中也称，从自己长年的人生经验中，她也无可奈何地变得对宿命有一些相信。但是，这绝不是说我们没有自由意志，也不是说宿命是禁锢我们的牢笼。沙若在某本书中读到，灵魂在转生之前，会大致规划自己的一生，这也就是所谓的宿命。尽管对这个观点，沙若也持保留意见，但它至少指出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所谓的宿命，并不是限制我们的自由意识，而是由我们的意识自己决定的。沙若自己对自由意志和宿命的问题，持的是淡定的态度，无论是由自己决定，还有由其它什么东西决定，自己的生活都是只有自己能面对和接受的，所以，即使宿命存在，也并不是一个人逃避生活的理由。

不管怎么说，未来是否可变，宿命是否存在，个人是否有自由意识，这些问题实在是太过复杂，本篇小文也只触碰到了这些问题的一些皮毛部分，最后大概给出了作者个人的一家之见，希望大家能够对“预知未来“这个现象有一个大概但却不肤浅的了解，也希望借这篇小文稍稍提起大家对神秘学理论研究的兴趣，虽然效果也许并不会很大。

另外，关于塔罗牌占卜出的未来是否能够改变，这并不是本文所主要讨论的话题，本文主要简单讨论了关于预知未来这个事情给人带来的不协调感，以及预知未来到底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事情，在讨论中我们发现这主要涉及到超意识和意识之间的矛盾，也与自由意志和宿命等问题相关。而至于塔罗牌占卜的结果能否改变，还要涉及到人的潜意识，以及人行动的原因等。此外，这也同样涉及到人是否拥有自由意志的问题，不过，和本文中所讨论的不同，这里与人的自由意志背向而行的，主要是人的潜意识和环境带给人的影响。至于更为详细的讨论，就等到沙若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再写一篇相关的文章吧！